2007年9月23日

马克思主义的解构版本--《马克思的幽灵》译者序

http://www.gongfa.com/makesiyoulingyixu.htm

何一

馬克思主義的解構版本--《馬克思的幽靈》譯者序

  德里達的出現無疑是哲學史上的一個"事件",這不僅是因為他 以自己的方式對哲學史或者說柏拉圖以降的整個西方傳統思維方式作 的那些出人意表的重寫或讀解,而且還因為他的存在本身將從根本上 使傳統的哲學史寫作歸於無效。確實,德里達堪稱是後現代理論譜系 中最為純正的"哲學家"之一,在當今的後現代大師中,還沒有哪一 位像他那樣不厭其煩地在傳統的哲學理路中揮灑過自己的智力。也許, 從傳統哲學的眼光來看,德里達不過是一位元沉溺于文本遊戲的玩家, 他對傳統哲學文本中的那些被認為與主導"敍事"或稱述全然無關的 邊緣性"意象"的死纏爛打,對文字拆解和隨意比附遊戲的病態般的 癡迷,除了只會煽起人們對哲學言說和思考的不信任以外,似乎再也 不能為我們添加什麼。
  可是,德里達並不是那種"怎麼都行"的後現代主義理論家,他 的所謂解構並不是淺薄的"削平"一切。德里達之為德里達,恰恰在 於他對待哲學的那份嚴肅和苛刻,在於他的解構熱情背後的那種等級 顛覆的政治學。文本遊戲固然是德里達哲學的特色,但那只是一種策 略,一種用來揭示壓抑歷史和現實的霸權話語的自我在場幻象的策略。 因此對於德里達的解構哲學,我們尤其需要從一種建構的意義上去加 以領會,方能體悟到他那令人眼花繚亂的思維運作背後的蹤跡。這一 點同樣也適用於我們在此譯的德里達在90年代的又一本引起轟動的 著作:《馬克思的幽靈》。
  對於解構哲學或者說後結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西方學者 已多有論及。雖然從一種激進的或徹底的解構批評的立場來說,馬克 思主義看待人類社會和歷史發展的總體化方法仍然屬於那種"大話式 的"宏偉敍事,但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意識形態尤其是資本主義的 意識形態及其文化建制的批判性分析,同時也為解構批評與馬克思主 義之間的對接打入了革命性的楔子。正如美國當代最傑出的新馬克思 主義者弗裏德里克•詹姆遜在《語言的牢籠》(1972年)一書中曾經 說的:"對不同的東西的價值分別進行的研究所得到的十分相似的內 容,如馬克思對貨幣和商品的研究,佛洛德對情欲的研究,尼采對 倫理學的研究以及德里達對語言的研究,本身就是決定這些不同對象 的東西:黃金、陽物、父親或君主或上帝以及口說語言相互之間的隱 蔽關係的一個標誌"。當然,這並不意指著馬克思主義與解構批評之 間有著完全的理論同一性,恰恰相反,它們各自的價值正是取決於它 們之間的差異性,也正是這種差異性,為當今的各種後結構或後現代 理論反諷式地挪用馬克思主義提供了可能。實際上,在福科的話語/ 權力理論中,在列奧塔的利比多經濟學中,在包德里亞的消費社會分 析中,在拉克勞和莫芙的反政治霸權的政略中,在賽義德的東方學和 文化帝國主義批判中,還有在詹姆遜的文化政治詩學中,我們都可以 感知到各種被改裝的馬克思主義在其中的幽靈般的徘徊,用德里達的 話來說,我們都是馬克思或馬克思主義的幽靈,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的 無情驅除或熱情擁抱,都是對這位幽靈般的"父親"的一種幽靈般的 糾纏。所以,無論是對馬克思主義本身,還是對我們自己,都要在一 種"幽靈學"的譜系中進行理解。
  不過,上面所論只是我們對德里達的《馬克思的幽靈》一書提出 的一個闡釋性的背景或語境,而實際上,德里達寫作這本書有著更為 直接的政治背景,這就是:隨著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社會主義陣 營內發生的一系列政治動盪,在西方資本主義世界中又一次出現了一 種普遍的樂觀情緒,認為建立一個國際新秩序的時代已經來臨,社會 主義與資本主義兩極對立的歷史行將結束,未來的世界將是資本主義 的經濟體系以及由之而生的政治體系和文化體系一統天下,就像弗朗 西斯•福山所宣稱的,歷史的終結行將來臨,未來將是自由市場經濟 全球化的時代。
  與這樣一種樂觀情緒相對應,西方的知識界和學術界也在開始思 考社會主義和作為其政綱基礎的馬克思主義在這種全球化語境中的位 置和命運。1993年4月,加利福尼亞大學的思想與社會中心為此舉辦了 一次大型的國際討論會,與會代表包括來自中國、俄羅斯、美國、波 蘭、羅馬尼亞、墨西哥、德國、法國等地的著名思想家和理論家,大 會的議題就是:在國際觀點的全球危機中,馬克思主義往何處去?德 裏達作為當代最著名的哲學家當然在被邀請之列,並被大會安排作了 兩次專題發言,發言的題目是:"馬克思的幽靈們---債務國家、 哀悼活動和新國際"。我們面前的這本同名著作就是根據這兩次發言 擴充而成的。而其他與會者的論文則以《馬克思主義往何處去》為題 結集出版。
  "馬克思的幽靈們",這一複數形式的表述表明:馬克思或者說 馬克思主義不止有一種,而是有多種,它們和作為其建制形式的社會 主義一樣,都是由特殊的傳統歷史地規定的或確定的,因此,某一特 定的社會主義形式的"崩潰"或"瓦解"並不必然地就意指著馬克思 主義本身的終結,並不必然地意指著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全面崩潰。 換句話說,那種以"新國際"之名對所謂的新世界秩序的話語訴求其 實只是一種新彌賽亞主義的末世學論調,是資產階級藉以壓抑其他各 種異質或對抗聲音的一種意識形態"伎倆"。在德里達看來,我們都 是馬克思的幽靈,我們作為馬克思主義的繼承人,作為馬克思的幽靈 政治學和譜系學中的一員,都是馬克思或者說馬克思主義的精神的幽 靈化和具體化,人們對馬克思或馬克思主義以及共產主義的圍剿和為 此一次又一次結成的"神聖同盟"都只會使這一幽靈般的精神本身以 不可見的可見性形式再次復活或顯形,人們一次又一次的密謀和宣誓 其實只是在否定一個不可否定之物,同樣,人們為馬克思主義舉行的 一次又一次哀悼活動其實就是在為它的再次返回、為它在未來的復活 招魂。
  不過,我們應當注意,德里達對馬克思主義的這種擁抱乃是其解 構運作的一種策略,其意圖並不是在為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辯護,而是 為了祛除媒體社會的新國際話語的同一性魔咒,為了在全球一體化的 語境中向所有霸權式的政治言說打入離心化的楔子。在這裏,馬克思 主義或者說馬克思的精神已經被一種解構性的閱讀重新寫過,已經成 了一種解構主義版本的馬克思主義,一種不斷喚起現時代的離心化主 體的精神創傷的異質性聲音,其在資本主義上空的幽靈般的徘徊本質 上就是這一精神創傷本身。在這本書中,德里達通過對馬克思以及恩 格斯的文本,如《共產黨宣言》、《德意志意識形態》、《資本論》 和《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等,作互文性的閱讀---其中穿 插有莎士比亞、布朗肖特、海德格爾、福山等人的互文性文本--- 揭示了他所謂的馬克思的幽靈政治學對新國際神話所具有的解構意義。
  在西方,德里達在北美的聲譽遠大于他在歐陸的聲譽,但這與其 說是他的幸運,不如說是他的不幸,因為正是北美批評家,尤其是文 學批評家,在文本批評中對解構哲學的任意挪用極大地削弱了德里達 理論的政治學維度,使解構批評完全成了文本符號的一種沒有止境的 自由嬉戲。而也正是這種任意挪用,給德里達在歐陸帶來了惡名。實 際上,通觀德里達的寫作歷程,我們發現,他的解構哲學其實可以分 為兩大部分:理論的和應用的。前者主要見於他的"解構三部曲": 《語音與現象》、《論文字寫作學》和《寫作與差異》,它們都出版 於1967年。在這三部著作中,德里達通過對西方2000年來的思想傳統 和哲學傳統中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的批判確立了他的解構哲學的基本理 論和範疇。1968年,巴黎爆發了反政府的學潮。左翼知識份子也為之 歡呼,然而當學潮被政府有限的讓步所平息後,知識界又開始為一種 失望的情緒所籠罩,一個以泰凱爾集團為中心的新哲學思潮開始崛起, 面對主體在強大的國家機器或權力機構面前的無力或無能,這一思潮 決定以顛覆語言的既定結構來達成對政治權力系統的偷襲。德里達也 介入了這一思潮,在繼續闡發其解構哲學的基本理論的同時,還嘗試 將這一理論運用於社會、政治實踐的分析中,我們不妨將此稱之為 "應用解構學"。其分析領域十分廣泛,包括對大學建制和學科分劃 的批評,對核威懾騙術的揭露,對法律條文的簽署的合法性的質疑, 對資本主義的所謂民主、博愛或友誼,法律或公正的政治學除幻,等 等。《馬克思的幽靈》正是這一應用解構學的又一個典型文本,其對 媒體帝國全球一體化政治幻想的批判無疑是對那種認為解構哲學取消 了政治立場的誤解的有力回答。
  同德里達的其他前衛性寫作一樣,《馬克思的幽靈》也可以說是 不可歸納和不可譯的。他的論述並不是以一種邏輯的或推論的方式 向前推進,而是以跨時空的異質性文本的互文性並置來打開文本潛在 的意義維度,或者說是通過文字遊戲來炸裂文本表層的敍述結構,在 意義的不斷異延中來顯現那不可表徵的東西的蹤跡。
  (《馬克思的幽靈》,何一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8月出 版)


《世紀中國》(http://www.cc.org.cn/) 上網日期 2001年08月20日

Copyright?2000 csdn618.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 中社網資訊產業有限公司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

沒有留言: